礼记菁华录 卷二
侯官吴曾祺评注
檀弓下第四
晋献公之丧。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且曰寡人闻之。亡国恒于斯。得国恒于斯。虽吾子俨然在忧服之中。丧亦不可久也。时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图之。
以告舅犯。舅犯曰。孺子其辞焉。丧人无宝。仁亲以为宝。父死之谓何。又因以为利。而天下其孰能说之。孺子其辞焉。舅犯重耳舅狐偃字子犯天下之人孰能解说我为无罪乎
子犯告文公以仁亲为本。文公用其言。穆公即以仁称之。无意中忽得天然线索妙妙。
公子重耳对客曰。君惠吊亡臣重耳。身丧父死。不得与于哭泣之哀。以为君忧。父死之谓何。或敢有他志。以辱君义。稽颡而不拜。哭而起。起而不私。不私不再与使者私言也
子显以致命于穆公。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颡而不拜。则未为后也。故不成拜。哭而起。则爱父也。起而不私。则远利也。公子絷字子韅读显为韅丧礼先稽颡后拜谓之成拜为后者成拜所以谢吊礼之重今公子以未为后故不成拜也
前此不详使臣名姓。此忽述其字。此法惟左传有之。他文少见。
晋文公在外十九年。无日不以返国为念。岂真无心于晋者。惟此时乱党方滋。非大用诛杀不可。秦穆虽使人示意。恐非畀以重赂。亦未易得当。若效夷吾所为。则将来受制于人。恐必不免。且为公论所不与。不如静以待之。以卜机会之至。此张承业所谓乱之愈久。得之愈固也。子犯之见。自在却芮之上。晋文之谲。此亦一端也。
孔子谓为明器者。知丧道矣。备物而不可用也。
哀哉死者而用生者之器也。不殆于用殉乎哉。
其曰明器。神明之也。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孔子谓为刍灵者善。谓为俑者不仁。不殆于用人乎哉。谓之明器者是以神明之道待之也涂车以泥为车也束草为人形以为死者之从卫谓之刍灵略似人形而已亦明器之类也中古为木偶人谓之俑
孔子斥其不仁。孟子谓其无后。圣贤用意正同。
曾子曰。晏子可谓知礼也已。恭敬之有焉。有若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遣车一乘。及墓而反。遣车一乘俭其亲也礼窆后有拜宾送宾等礼晏子窆讫即还俭于宾也
国君七个。遣车七乘。大夫五个。遣车五乘。晏子焉知礼。遣车之数天子九乘诸侯七乘大夫五乘
曾子曰。国无道。君子耻盈礼焉。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
晏子俭而废礼。又浣衣濯冠而朝。豚肩不掩豆之类。与此一例。然观过知仁。正在此处。非曾子不足以知之。
穆伯之丧。敬姜昼哭。文伯之丧。昼夜哭。孔子曰。知礼矣。哭夫以礼哭子以情中节矣故孔子美之
文伯之丧。敬姜据其床而不哭。曰昔者吾有斯子也。吾以将为贤人也。吾未尝以就公室。今及其死也。朋友诸臣未有出涕者。而内人皆行哭失声。斯子也必多旷于礼矣夫。以为贤人必知礼故凡我平日出入公室未尝与俱而观其所行盖信其贤而知礼也至死而觉其旷礼故叹恨之
此等见识。远在男子之上。
有子与子游立。见孺子慕者。有子谓子游曰。予壹不知夫丧之踊也。予欲去之久矣。情在于斯。其是也夫。有子言丧礼之有踊我常不知其何为而然久欲除去之
子游曰。礼有微情者。有以故兴物者。有直情而径行者。戎狄之道也。礼道则不然。先王制礼虑贤者之过于情也故立为哭踊之节所以杀其情故曰礼有微情者微犹杀也虑不肖者之不及情也故为之兴起衰绖之物使之睹服思哀故曰有以故兴物者此二者皆制礼者酌人情而为之也若直肆己情径率行之或哀或不哀漫无制节则是戎狄之道矣
居丧之礼。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圣人于此。何尝不以情为重。然礼究不可废。所以详为之节者。所以使贤者不失之过。不肖者不失之不及。故知直情径行之不可也。子游以戎狄为讥。深得先王制礼之意。
人喜则斯陶。陶斯咏。咏斯犹。犹斯舞。舞斯愠。愠斯戚。戚斯叹。叹斯辟。辟斯踊矣。品节斯。斯之谓礼。喜者外境会心之谓斯语助也陶谓郁陶心初悦而未畅之意情畅则口歌咏之也咏歌不足渐至动摇身体乃至起舞足蹈手扬乐之极也外境违心之谓愠凡喜怒相对哀乐相生若舞无节形疲厌倦事与心违所以怒生愠怒之生由于舞极愤恚之余转为忧戚忧戚转深因发叹息叹恨不泄遂至抚心抚心不泄乃至跳踊奋击亦哀之极也故夷狄无礼朝殡夕歌童儿任情倏啼欻笑品节此二涂使踊舞有数则能久长
中间以喜与戚对说。自是分作两项。注家以愠斯戚一句不得其解。故不免强为之词。考郑氏本有无舞斯愠句。以愠斯戚与喜斯陶对举为文。于礼意便自了然。
人死斯恶之矣。无能也。斯倍之矣。是故制绞衾。设蒌翣。为使人勿恶也。绞衾以饰其体蒌翣以饰其棺
始死。脯醢之奠。将行。遣而行之。既葬而食之。未有见其飨之者也。自上世以来。未之有舍也。为使人勿倍也。故子之所剌于礼者。亦非礼之訾也。将葬则有包裹牲体之遣既葬则有虞祭之食何尝见死者享之乎然自上世制礼以来未闻有舍而不为者为此则报本反始之思自不能已矣今子剌丧之踊而欲去之者亦不足以为礼之疵病也
丧事备物。原于死者无丝毫之益。惟生者自致其情焉耳。斯恶斯倍二义。用意极精。
此篇文笔极为飞扬跳荡。读之可去平实之病。
吴侵陈。斩祀杀厲。师还出竟。陈大宰嚭使于师。夫差谓行人仪曰。是夫也多言。盍尝问焉。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者。则谓之何。斩祀伐祠祀之木杀厲杀疫病之人夫差吴子名
大宰嚭曰。古之侵伐者。不斩祀。不杀厲。不获二毛。今斯师也。杀厲与。其不谓之杀厲之师与。曰反尔地。归尔子。则谓之何。曰君王讨敝邑之罪。又矜而赦之。师与有无名乎。二毛斑白之人子谓所获臣民也
申叔时与楚庄问答语。与此绝相似。
知悼子卒。未葬。平公饮酒。师旷李调侍。鼓钟。杜蒉自外来。闻钟声。曰安在。曰在寝。杜蒉入寝。历阶而升。酌曰旷饮斯。又酌曰调饮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饮之。降趋而出。知悼子晋大夫名罃平公晋侯彪也
平公呼而进之曰。蒉曩者尔心或开予。是以不与尔言。尔饮旷何也。曰子卯不乐。知悼子在堂。斯其为子卯也大矣。旷也太师也。不以诏。是以饮之也。言尔之初入我意尔必有所谏教开发于我我是以不先与尔言桀以乙卯死纣以甲子死谓之疾日故君不举乐桀纣异代之君悼子同体之臣故以为大于子卯也诏告也罚其不告之罪也
尔饮调何也。曰调也君之亵臣也。为一饮一食。忘君之疾。是以饮之也。言调为近习之臣贪于一饮一食而忘君违礼之疾故罚之
尔饮何也。曰蒉也宰夫也。非刀匕是共。又敢与知防。是以饮之也。非犹不也宰夫不专供刀匕之职而敢与知谏争防闲之事是侵官矣故自罚也
大臣薨逝。而君方饮酒鼓钟。无礼甚矣。然举朝卿大夫熟视不言。独一宰夫言之。亦可见晋之无人矣。故前之举酌。只是罚旷调二人。后之自酌。则隐然讽尽朝士。难在其语意委婉。自无位卑言高之讥。否则举朝之人。且群起而唾之矣。至于平公一生奄奄不振。无一善可言。独此为差强人意。
平公曰。寡人亦有过焉。酌而饮寡人。杜蒉洗而扬觯。公谓侍者曰。如我死。则必毋废斯爵也。至于今既毕献。斯扬觯。谓之杜举。扬觯举觯也盥洗而后举致洁敬也
昔人论谏以直谏为下。谲谏为上。若杜蒉实合谲谏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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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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