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性之学,难说,难了解。老子曾说:「道可道,非常道。」老子所说的道,即指心性而言。心性实非言语文字所能诠释,所以孔子只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孔子只把性与习分清楚,由学者自己去领会。
孔门弟子,如颜子子贡诸贤,从孔子学道,或叹:「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或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都是在修学的工夫中透露出几句言语。后来曾子作大学,以及子思作中庸,始有较详的阐述。孔子述而不作,所述的先王之道,除了祖述尧舜之外,最重要而且详备的即为周易十翼。大学中庸所述的心性之学,自然以孔子所述的为依据,且都未对心性下以定义,只是提示如何用功修学。
战国时代,孟子学于子思的门人,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发表性善学说。在实行工夫方面,主张启发良知良能,如孟子尽心篇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明朝王阳明即本此说而演为致良知之学。
战国时代另一大儒荀子,著荀子数万言传于世,其中性恶篇,提出与性善说相反的理论,而为性恶说。他以「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为主题,通篇反复议论,以证其性恶之说。他以为:「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如果饥时不敢先食,而让长者,劳而不敢休息,以代父兄之劳,「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人之所以有孝弟辞让之道,是学习了礼义之故,如不学礼义,完全顺乎情性,则不辞让矣,由此可知,人性是恶。因此,他主张用礼义来变化人的恶性,犹如以人工使曲木变直。
孟荀二子,一说性善,一说性恶,韩昌黎曾评孟子为醇之醇者,荀子则为大醇而小疵。清儒也有认为,孟子言性善,目的在勉人为善,荀子言性恶,目的在疾人为恶。但荀子因为过于愤时疾俗,以致学说陷于偏邪而不自知。他的学生韩非与李斯,一则著韩非子五十五篇,成为十足的法家功利主义,一则建议秦始皇焚书坑儒。后人虽然不能以韩李之徒归罪于荀子,但性恶之说的流弊则甚显然。
孟荀学说的本意虽然都是勉人去恶为善,性恶篇里「其善者伪也」的「伪」字,古与「为」字通用,也就是为善的意思,但无论说善说恶,都说不到心性上去。善恶由学习而来,习是习惯,或是习气,犹如虚空中散播兰花的香气,或是散播燃烧废五金的臭气,香臭都不是虚空所本有,同样的道理,善恶都不是心性所本有,心性如孔子在周易系辞传里所说的属于形而上学,是心的本体,光明清净,人人相同。尧舜之性,桀纣之性,普通人之性,完全一样。吾人学作圣人,没有别的办法,只是清除一切习气,使复心性于本然。除一分习气,近一分心性,所以说「性相近」,加一分习气,远一分心性,所以说「习相远」。孟荀的性善性恶说,以及汉扬雄的「善恶混」说,除了孟子良知良能的学理有助于修学外,其余所说的都是习。如果不从孔子把性习分辨清楚,便无从领会心性之学。
——摘自《儒学简说》
徐醒民教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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