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曾祖母

從記事起，見到外曾祖母的日子就不多，她是我外公（北方稱姥爺）的母親,外公有六七個兄弟，他們又各有自己的幾個孩子，而孩子又有孩子。

我曾想，這麼多的子子孫孫，許多離鄉在外，幾年才回來一次，外曾祖母恐怕不會記得我吧？而我對她的記憶，也僅是見過的幾次面及從大人們那兒聽到的一些……

每日勞作

當我第一次見到外曾祖母時，她的背就很駝了，一直是彎著的，但走路、干活卻很是利索。那時，住在鄉下四合院似的土房子里，每天，都下田里勞動，沒有一天休息。

每回，我跟著媽媽前去，大約只住一二天，大家都在忙著，因此接觸的時間也不多，只是噓寒問暖一下，孩子們便自己搭伴到處玩，上山下河，有自己的樂趣。

在我二十幾歲時，外曾祖母也八十多了，背比先前更駝了，但身體依然健康。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不需別人打理，只是有些耳背，而她似乎也不要別人照顧。

不僅不需人照顧，外曾祖母還自己種地，每年，她會種上一片甘蔗林。可奇怪的是，別人家的甘蔗長得直直的，粗粗壯壯，可外曾祖母種出的甘蔗，竟是彎彎、細細小小的，於是有親戚便笑著打趣說，連地里的甘蔗都長得像她。

話雖如此，但我們幾個曾孫輩的孩子，卻很喜歡到外曾祖母的甘蔗林里去玩,當玩累了、渴了，就折下一棵來吃，回去時，也會帶上幾根，頗有趣味。

只是外婆見到了，總會苦口婆心勸我們說：「不要去折你大媽（本地方言）的甘蔗，老人家種得那麼辛苦，自己都不舍得吃，是要賣錢的。」其實，我們難得回去一次，鄰里親戚們送來的甘蔗非常多，又大又甜，根本吃不完，但孩子們總是頑皮，喜歡自己去折，後來聽了外婆的話，便也不敢了。

除了自己種些東西，外曾祖母還養了一頭羊，只是不大管它。別人會將羊拴著，或是叫孩子們看著，外曾祖母卻一早牽了羊出去，讓它自由活動，自己下地里去干活了。

在農村的田邊或路邊，到處是草，羊兒隨時可以用餐，可有時它也會跑到別人家的菜地里偷菜吃。此時，樸實厚道的村人們見了，常常只是把羊趕走，卻未說過外曾祖母什麼。想必因她在村里，算是年長的了，而他們對於年老的人，總是特別照顧與尊重。

羊兒在外逛了一天之後，到了晚上，也懂得自己回來。

日常生活

外曾祖母的日常生活很簡單。天未亮時，她就起來了，自己洗衣服，只是洗後也不擰乾，啪地往地上一扔，就鋪在門口的水泥地上。飯後下地干活，衣服便鋪在那兒，傍晚時分，便也乾了。

有時，田里的活多，她過了午才能回來吃飯，此時，大概已是又餓又渴，拿起水瓢打起水來便喝。房梁上用籃子吊著一些食物，直接用手抓著便可以吃。

有次，嬸婆煮好了新鮮的南瓜送來，外曾祖母大概不舍得吃，吃了幾塊便放著，過了幾天卻發霉了，可還是照樣吃下去。

兒孫們給老人的錢，老人家都存起來，大概仍要留給兒孫。不愿吃好、穿好,甚至還去揀別人丟棄的破衣服來。嬸婆原本還常去翻翻老人的柜子，里面總有一些破舊衣服，有的已經破得不行，卻還被收藏著。嬸婆們替老人家丟了，做了幾件新的，可老人不舍得穿，沒多久，依然又揀了一堆回來，後來，便也由著老人。

這樣的生活看似很不講究，甚至不衛生，可她的身體竟然也很好，沒有拉肚子或是不適，而且極少聽說有什麼頭痛腦熱的，身體反比我們這些曾孫輩的還要好，八十幾歲仍然可以下地干活，自己照顧自己。

摔傷

外曾祖母去世前，是因為有一次下地干活，不小心摔倒了，老人家也不告訴別人，依然來來去去。終於有一天，橕不住了，不能再走，大家才知道老人摔了,趕快來照顧。

原先以為只是扭傷，後來發現挺嚴重，於是外公與幾位叔公便輪流去看護。

那時，外公的年齡也近七十了，之前還被車撞傷過，留下了頭疼的後遺癥，并有高血壓，因此身體也不太好。舅舅們本想替外公前去照顧，卻都各自有工作，又或打算花錢請保姆，但都被外公拒絕了。

對外公而言，從當兵那時起，就在外奔波，後來因工作原因，很少有時間回去看望老人。現在，老媽媽已經那麼老了，能照顧老媽媽的時間已不多，按外公的話來說，就是「還能有幾天呢？」因此，外公希望能親自照顧老人，第二天，便與外婆一路趕了回去。

不久，放假了，媽媽也帶上我，回去看望外曾祖母的病情，同時也看看外公、外婆。

車子坐了許久，坐完公交車，又轉三輪摩托，仍要繼續一段長長的小山路。我靜靜地跟在媽媽身後，當走進大門時，不由想到，也有好些年沒來了。

燒火，依然用木柴、乾草，那是從山上揀來的一些樹枝或地里收集的乾稻草、甘蔗葉。房四周都是土墻，門是木頭的，只是時間久了，都已破損，推入大門時，門咯吱作響。地是土，沒有鋪水泥，於是下雨便會滲，到處坑坑洼洼……

外婆正燒著菜，那是從菜地里剛摘下來的，特別新鮮。媽媽領我到了外曾祖母的房里，她正坐著，腿包得嚴嚴實實，并且用被子蓋著。

外曾祖母坐在床沿，身體不停地搖擺，可我不知道為什麼。

從小到大，二十幾年的時光里，我回去的時間屈指可數，見外曾祖母更是少,也許四、五次，但外曾祖母依然記得我，見了我，便開心地喊我名字，媽媽聽後很激動，還記得！

雖受了傷，外曾祖母卻一直微笑著問我近期的狀況，母親與我一一作答。當母親向她問候時，她一直笑著跟我們說「沒事，沒事」，我便以為她真的挺好。

為了不影響外曾祖母休息，我們坐一會兒便出來了。

去世

沒過幾個月，卻聽到外曾祖母去世的消息，據說她的坐股那兒爛了一個洞。嬸婆後期照顧時，便發覺進房時有異味，開始還以為是久沒洗身，要為外曾祖母清洗，可祖母不愿，想想老人腿傷，也許不方便，也就作罷。直到她去世後，換衣服時，大家才發現，都難過得哭了……

那一定非常痛，可如此，外曾祖母卻仍不愿告訴任何人，一直捂著被子，我才想起原先身體不停地搖晃，大概就是因為疼痛的緣故。

在外公照看的日子里，有事沒事，老人家總會絮絮叨叨念一堆話，有些不太中聽，也常常會有一些孩子氣的舉動。

外公是家中的長子，年紀也大了，身體并不好，但照顧老媽媽需要體力，因為需要抱上抱下。每夜，他們的休息的時間很少，時間久了，確是吃不消，於是按原先的安排，一個月後，便接著讓叔公們輪流照料。

但就在外公外婆要回來之前，外曾祖母卻一改往常的態度，對他們很好起來,握著外婆的手說：「你們這麼照顧我，我死了以後，一定會保佑你們的……」

心靈的感動

現在，外曾祖母走了，但我總覺得，她好像依然在鄉下，依然在那兒種著菜,牽著羊，只是我未回去罷了。

與外曾祖母一起的時光雖不多，但耳聞目睹的一切，卻讓我深深感動，她一生勤勞、節儉、自立、忍耐，讓我由衷地敬佩。在她的心中，念念想的是子孫，不考慮自己，也不愿給別人添一絲的麻煩，不停地勞作，一直到生命的結束。

回過頭來看看自己的生活，一日三餐要求美味，味道不好便不想吃，除了三餐還有水果、零食，偶爾還到外邊餐館吃吃。

比起外曾祖母的生活，真是天壤之別，可她的一生過得健康、實在。於是，我也漸漸開始注意自己的飲食，不想再像以前一樣的挑食。一日三餐，學著按時按量，身體竟也變得輕安起來，原來，當我們愿意隨順自然規律時，健康并不難得。

加上自己以一顆感恩的心，去重新面對眼前的食物及所用之物後，越發感到自己的幸福。

人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人們的智慧與無言的身教，的確是我們寶貴的財富。那勤勞儉樸，無私奉獻的作風，也是一個家族的家風，無需過多的言說，卻能讓子孫們在耳濡目染中，受到感化。

於是，在感念外曾祖母的同時，也深深祝愿天下所有的老人們都健康、吉祥、幸福、如意！

大方廣文化公益網編輯部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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