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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懸崖邊上
秦老師 北京大方廣文化公益網
預先留存的紀念
我的父親今年九十歲了，作為她最小的女兒，我想寫一篇文紀念與他相處幾十年的心路歷程。迴首過往，心潮如海。在可預知的歲月裡，他將陪伴我不會太長久的時光，我是該感到欣喜，還是感傷？猶如弘一法師臨終所言：悲欣交集，當是那時我的心情。
兒時的恐懼
我小時候家裡很窮，因為我爺爺是地主成分，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家裡的老宅被大隊做了倉庫，一家人被迫在一道小堤邊搭了一間草房勉強容身。家裡最有營養的菜就是一碗蒸雞蛋，那是一定要給父親吃的。這是天經地義的規矩，但即便母親把家裡最好的飲食優先給父親吃，另外我們所有的女孩都會竭盡全力地伺候他，他的脾氣還是很大。表現最為突出的是每天動輒對母親吼罵。母親幾次三番地想走絕路，都在不忍拋下幾個兒女的複雜考量下做出了隱忍內心的痛苦，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這麼堅韌地熬了出來。
還記得一個傾盆大雨的夜晚，父親在房間裡養的一籠蛇也暴躁地竄行，感覺隨時都會擠出籠子。我和小姐姐跟父母擠在一張床上，我的旁邊是父親。雨漏下來把我的背心漚濕了。我不安地小聲說道：我衣服濕了。父親馬上厲聲吼道：你說什麼？我膽都破了，趕緊小聲說：沒什麼。父親便不再理會我。我就在一旁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
父親平時最令人恐懼的是摔碗。一旦哪天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火大了，不管是不是在吃飯，他最拿手的就是抓起一個碗狠狠地摔下去，一邊摔一邊罵。這時我們在旁邊的家里人誰也不敢吭聲。
少年的抗爭
任何一種生命，當他尚幼小的時候，顯得多麼的柔弱無力。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力量在他身上一點點成長纍積，終有一天會變得強大。
當我上了小學，認識了一些字，有機會看故事書，經常會對故事裡欺負別人的人感到義憤填膺。心想假如此人被我碰到，我一定要讓他重重地受到懲罰。
這個想法，後來居然第一個落在我父親頭上。
那時我已經上初中了，一天傍晚放學，還沒進家門，就聽見父親在大罵母親，飯菜做得太晚，沒有招待好客人。其實那個所謂的客人只是父親生意上認識的，和我們家並無太親密的關係。而且那天母親沒有做很多可口的飯菜的原因是患了重感冒，連起床都難受，不僅沒有休息，還要勉力支橕著幹活做家務招待客人。
我覺得父親的這次罵母親實在太過分了！自己的老婆不關心，還要討好外人要人家吃好喝好。我們是應該對別人好，但不能因此逼死家里人吧？
我內心那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小炸彈瞬間爆炸，我把書包往地下一摜，一跳三尺高，將多年來父親潛移默化給我的罵人詞語一股腦兒全還到他身上去了。
如果當時有個教練給我掐表，計時至少三十分鍾。我的父親，一句話說不出來。他可能實在感覺太意外了。
青年的背棄
母親在家那種當牛做馬任勞任怨忍辱負重委屈求全的生活態度，我是很不贊成的。父親那種動輒火山爆發全然不考慮家人身心感受的做派更是為我所唾棄。故爾當我大學畢業有能力選擇工作地點的時候，我一心就是四個字：遠走高飛！
就這樣，我背棄了父親，拋棄了母親，到離家最遙遠的海島去追尋自己的幸福人生。
我沒有創造出自己的幸福生活，反而在與人相處的過程中屢屢受創。原來，我處理人際關係的方式，還是深受父母的影響，在隱忍忍耐與火山爆發的內心矛盾雙重折磨下，我一度非常困惑與茫然，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我覺得父親的惡劣害了我一生，對他除了恨，還有恨。
壯年的幸運
2003年的時候我已經32歲，命運向我伸出瞭解救之手。那時楊老師帶著蔡老師到海南島弘揚《弟子規》和傳統文化倫理道德教育，教給我們很多做人的基本道理。我由此從另外一個角度分析母親的行為，覺得她就是古人所講的一個非常有德行的人。而父親既然屬於父母之一，那天經地義應屬於孝道實施的對象。對照古人，我純粹就是個不孝子。因此當年我一反多年不歸家的行徑，不僅回到家裡，還給父母帶了很多禮物。並且在大年三十晚上給他們磕頭，他們那時六十幾七十歲，我便按照老師教的每年算一個頭，磕了七十個，把我媽心疼的連連喊停，老父親也樂得合不攏嘴。
那一年的春節過得非常快樂。我也以為學了《弟子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學習只是一個開始，力行的路卻要不止一輩子。
中年的碰撞
人與人之間最大的考驗其實就在於日常相處的點點滴滴。我跟在老師身邊十幾年，在友善同仁的互幫互助下，沒有出什麼大的岔子。不料因為要照顧失能母親的原因回到家，與父親真正面對面每天相處，纔發覺落實《弟子規》的教誨全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第一次真正的相處是2017年7月到2019年6月，將近兩年時間。 對我來說是極大的考驗。
首當其沖的是，我感受到他幾乎無時無刻不處在怨天尤人的心理之中。每天的午餐和晚餐我們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父親就開始罵人。他會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往事，唾沫橫飛地罵他生命中曾經對他不好的人。並且用極其粗鄙不堪入耳的語言。此時倘若提醒他飯要涼了，因為打擾了他滔滔不絕的話語權，迎面而來的必是不耐煩的“聽我說！”“我就要說！”的回應。時間久了，我便經常將菜飯打好就趕緊溜到樓下。
父親因為經常把別人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在他身上出現了很明顯的現世報。體現在他渾身長瘡多年不愈，而且口臭非常嚴重。當我告訴他這是罵人太狠的報應時，他茫然將信將疑，無法回駁。
其次我父親可以說沒有基本的衛生觀念。洗臉水洗腳水從來不倒，尤其洗腳水，因為比較臭，父親說這是上好的肥水，可以用來澆他種的藥草。有一次我趁他不注意替他把盆子裡的水倒了，並且洗乾淨。他發現後大發雷霆：我的水呢？你不要動我的水！我無奈不管，結果幾天後盆子里長了滑苔，他洗澡的時候滑了一跤，頭磕到馬桶邊上，頂著青包疼了好幾天。
他會隨時隨地吐痰，我們家的任何一處只要他的痰能射擊到的地方全是痰印子。有一次我指著髒跡斑斑的一處牆面跟他說：這可是您老吐的痰印子。他馬上罵道：你放狗屁！這都是我一人吐的？難道別人沒吐麼？！
有一次我花費了好大的功夫把他的房間整理得井井有條，他進去之後感慨好乾淨，可是半天之內他又弄成了與以前一樣的狗窩狀，還說我把他的東西都搞不見了。
一個雨天，他在三樓陽臺小便被我碰到（注：他不喜歡沖廁所，這樣的方式會讓他覺得爽快），我說對著天地這樣子做會被雷劈的。他氣得拿起一碗水就對我潑過來。那天若不是有姐夫哥在家勸架，我真會跟他打起來的。
還有數不盡的各種矛盾，耗盡了我所有的耐心。我跟哥哥哭訴：我在家過不下去了！我要回北京！
我想起楊老師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那麼幽默風趣，用各種各樣的故事來啟發我們成長。人與人的差別怎麼那麼大呢？
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讓大姐回來照顧父母，就趕緊回北京了。天哪！讓我躲起來不要面對他了！
與老師對話
生命給你的挑戰倘若失敗了，遲早你還是要面對。
2021年底，母親在家已是全天候躺在床上，大姐在各種壓力下已瀕臨崩潰，不得已我又一次向老師請了長假，回家照顧母親。包括很不情願的順帶照顧父親。
我大姐一向跟我母親緣分不太好，但是勉強可以過在一起。跟父親從來緣分好，人生大事都是父女一起商量定奪。不過經過跟父親密切面對面相處的兩年半，她恨恨地說：這個老頭子磨死人！
我暗暗下了決心，這次一定要把父親的囂張氣焰給壓下來，否則日子沒法過。
回家仔細觀察，發現父親固然狠戾依舊，但明顯老邁了。許多事情已無法像當年那樣，如果別人不答應就會鬧的天翻地覆，直到所有人屈服為止。尤其是與我一起的時候，在我盛氣凌人氣勢洶洶的強大磁場面前，大部分場合都以退一步告終。我不禁有一種翻身農奴把歌唱揚眉吐氣的感覺。
但是父親的內心不平居然以另一種方式來展現，那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直接硬剛已不復當年之勇，孩子翅膀硬了不好管了，可是一肚子氣往哪兒發？
於是如果有什麼東西他找不到了（注：他沒有收拾整理的習慣，每天都在焦頭爛額地找東西），諸如此類，他便會開始帶著怨恨的語氣連怨帶罵，把凡是他能想到的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都提起來，罵到最後，看還是沒有人理會他，便帶著哭腔道：一個個都這樣對待老子，老子還怎麼活？
隔壁濤濤哥也跟我說，他們家老頭子（就是他爸爸）也有類似情況，動輒對他發脾氣，狗雜種老子白養你了你這樣對老子，活不下去了云云。其實濤濤哥整天守著老父親，竭盡全力各種伺候。跳出來從旁邊觀看簡直令人哭笑不得。
我從來就羡慕那些和睦溫馨的家庭，尤其楊老師的叡智令我萬分感慨生在爭鬥之家面對如此父親的不幸。母親往生後，考慮到父親已年近九十，兄姊均各有難處，我便向老師申請繼續留在家中照顧父親。不料在母親尚未出七七之日，父親便三次向我發難，以莫須有的罪名把我罵得無法分辯，並且他還顯得自己受了無盡的委屈。彼時旁邊的大姐情不自禁地說：幾時這個老人家走了就好了！
我的不安越來越強烈：照顧父親跟照顧母親不一樣。以前我和母親在一起，每天都非常快樂，母女倆見面還未開口，我一個眼神母親就笑了。所以母親走得非常安心，非常安詳。而父親這無時無刻就會火山爆發的性情，照顧他每天都會擔心他什麼時候會發脾氣，哪裡做得不如他的意，他會怨恨。我還有個隱隱的擔心，萬一哪天他憤怒控制不住自己，拿刀殺了我，我豈不是太不值了！明明照顧他是為了盡孝，卻要生活在恐懼之中。
我再次動了回北京的念頭，我該怎麼跟老師說呢？於是我在心裡跟老師有了一番對話：
老師啊，我不想照顧我父親了！我想回去！
老師的回答是：你《弟子規》學了這麼久，“親愛我，孝何難。親憎我，孝方賢”做到了嗎？要知道，“親憎我，孝方賢”比“親愛我，孝何難”難做得多了，所以當今孝道世風日下，孤獨終老的老人數不勝數。你還在傳統文化倫理道德的圈子裡這麼久，都會有這樣的想法，世間普通人會怎麼樣，想想不是更觸目驚心嗎？大舜的父親和繼母幾次三番要把他整死，大舜不僅沒有絲毫怨恨，反而通過自己的德行感化了父母，不僅成就孝道，更成為一代聖王。二十四孝是古人做了好榜樣，讓我們後世子孫學習傚法的呀！
還記得我曾經跟你們講的故事嗎？有一次佛陀回舍衛城，眾弟子及信眾爭相前往，均想第一個見到佛陀的面頂禮。其中蓮花色尼以神通第一個迎接佛陀的聖駕，而佛陀卻告訴她，你並不能說是第一個見到我的人。第一個迎接我的是須菩提尊者，須菩提此時在耆閣崛山的石窟中觀察諸法的空性，他纔是真正迎接見到我的人。見法的人是真正見到如來的人。
走在懸崖邊上，是《弟子規》和老師的教誨在最關鍵的節點，把我拉了回來。
晚年的和解
一個人生大問題就這樣在悄無聲息中得以解決。想通了以後內心安定了下來。收拾收拾身心，做好心理規劃，再一次面對父親。父親渾然不知，他面前的我已不是昨日的我。
我開始從父親的童年追溯，他出生在一個地主家庭，是少爺，從小父母寵溺，家務事不沾邊。四個姐妹把他生活中大小事全包攬，結婚後我母親又是從頭到腳照顧他所有，四個女兒又是伺候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只要他一開口，家里人全部圍著他團團轉。他由此養成一呼百應，有求必應的以自我為中心的心理習慣。
父親的人生在文化大革命中遭遇了不堪迴首的凌辱與九死一生的磨難，這令從小心高氣傲的他感到奇恥大辱義憤填膺憤憤不平，他希望人人都能聽到他的心聲，希望老天爺能讓好人好報，壞人遭殃。當這種心願無法一時實現，無法親眼見到時，怨怒便充盈了他整個身心。
我以理解和尊重的心情溯源父親的心路歷程，再看到他時日無多老邁不捨的對生命的留戀，纔感到我鑽在自以為是的牛角尖裡與他鬥爭了大半生。與一位無法改變自己的老人相處，孝道實施的方案最好的方式就是妥協。並盡己所能將每一天都過得非常美好。
可憐我的老父親！
此時此刻，我想跟老師和同仁彙報的是：現在的每一天，真的不同了！每天早上我給父親問早安，問他夜裡冷不冷。馬上他的喜悅就從心底綻放開來。多年的冤家居然成了乖巧懂事的女兒，他都有些不適應了，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也成了他藥鋪的管家，從選材，采購，接待，點藥，加工，快遞，諮詢解答一條龍服務，忙得不可開交。家裡的藥鋪前來就診的人越來越多，九十歲的父親開心極了，越活越想活。
我也欣喜，居然與父親達成了和解，讓一位老人家過上了正常的家居生活，老有所養，這是人生難以想象的成就。百善孝為先，父母即便有一日離去，也會放心，因為，這個世界還有希望留存在人間。
由衷的感慨：感恩《弟子規》的教誨！感恩古聖先賢的榜樣力量！感恩老師慈悲感化！活到老學到老，弟子必定終生踐行聖賢教誨，以弘揚中華傳統文化倫理道德教育為義不容辭之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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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誠孝心感人肺腑。也啟發為人子女應如何在父母晚年盡孝,方不遺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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